午茶
午茶
第二天晚上，他决定再看一遍当天那部电影，寻找一下答案。 没记错的话，她最开始哭泣的情节，是男女主终于解开了重重矛盾与误解，互相倾诉爱意从此坚定地在一起。 后面是些糖，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最后让她眼泪决堤的，是爱情终是抵不过命运，两人无奈分离，还互相结下了不可原谅的误解，多年后都各自有了新的生活，再相遇时已是平静相视，甚至连记忆都模糊不清连恨连怨都没有一点点，完全就是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至此，戛然而止。 他认真看完也是有被撼动到情绪的，盯着黑屏字幕怔愣了好半天。不得不说这部影片的叙事和感情描绘是真的很细腻又勾人，饶是他这种平常对言情题材提不起兴趣的人，都能被触动至此。她哭成那样子后来又情绪崩溃，他现在多少有些理解了。 按照他的角度和思路去分析，根据剧情变化的节点来看，她应该还是很向往真挚的双向的爱情的，但是她受不了相爱的人被现实打散，更受不了矛盾误解什么都没说清到头来只有相忘陌路。 他们自己的故事里呢，现实应该没有影片那么戏剧化吧，根据他了解的她的家庭和生活圈子，好像不会有什么特别难以攻克的阻挠，好像最难的就是彼此的心防。 可他们现在是互相喜欢的啊，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想着他就拿出手机，在微信聊天框里，组织语言打了一串，然后犹豫发送前看了眼时间，想想还是算了，又默默删掉。 然后又打了好几遍比较轻松日常的询问—— “明天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不行，这样看起来好像太那个了，又添了半句“只是吃饭”，然后还是觉得会被误解成欲盖弥彰，还是删了。 “明天有时间一起出来吗？” 不行，这样好像太没心没肺了，明明上次发生了那样的不愉快，而且很容易被拒绝吧，删了。 “上次的事情，真的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不行，万一她早就没在生气已经约别人玩去了呢，这样既显得自己很小心眼又没诚意，还很容易一下破坏她的心情吧，删了。 想到她可能约别的男人，他心情更是乱，更想不出来到底发什么好了，抓狂地扯了扯头发，最后还是放弃了。 躺平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看看日历，下个周末就是七夕了诶，七夕了邀请她的话应该不会被拒绝吧，是个好机会。 他决定下个周末再联系她，怎么说到时候再想再找借口吧。 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加上最近连天的低质量睡眠累计的疲惫感，这回他倒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陶甜甜也连续消沉了两周，话少了很多整个人阴沉了不少，谁约她都拒绝或者不理，成天沉迷打游戏看剧来逃避，只要心思一空下来就会想陆江柯，真的很烦。 周五上午，她顶着妆都盖不住的黑眼圈在办公室摸鱼，突然弹出个消息框，备注是“甜品弟弟”。 “jiejie，我回来学校这边了，最近有空一起出来约甜点吗？” 假期里他们都没怎么联系，毕竟他也不在这边没法见面，就互相都聊得少了。 她还挺喜欢这个弟弟的，算是目前唯二纯洁的朋友关系了，而且还纯洁得让她觉得舒适，于是很快秒回。 “诶？现在大学开学这么早嘛？” “大学还没开学，我是来这边高中实习，下个学期基本都没课，就找了份实习这样子。” “不错啊，大四时候就能找到高中进去实习，已经很厉害了吧。” “没有啦，班上的同学大多都在准备考研的，我这种在班里已经算是太咸鱼了。” “哎那也太卷了，有工作就好啦嘛别管他们。” “说起来，我之前完全想象不到你会去当老师诶，感觉你那么腼腆，整天给那么多人讲课的话，感觉会觉得很消耗。” “谢谢jiejie关心我啦，我觉得讲课是种单向的交流，所以感觉还好。” “嗯大概是类似，我只管讲好我的，你们能听进去多少是你们自己的事，而且，学生和老师之间的联系我觉得还蛮弱的。” “那你这个心态还挺好的，我见识过很多那种，强势的什么都想管的老师，感觉自己也累，学生也容易反感，虽然他们不一定不是好心。” “感觉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老师啦。” “jiejie总是很会鼓励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只是随便聊天啦，你倒总是很容易不好意思诶。” “高中是周一开学吗？我都有空的。” “是，今天先过来安顿下和办理一些手续，周一才上班呢。” “那就下午约？” “可以，我听同学说学校附近开了个咖啡馆，环境和食物都很不错，我去预约个下午茶？” “好，不过下午太热了，约晚一点的吧，大概五六点的可以吗？” “好的，一会儿给你发地址和桌号。” “好哦，下午见。” “下午见。” 她心情轻松了很多，下午翘了班回家美美睡了个午觉，然后整了套清新可人的穿搭妆容出门赴约了。 咖啡馆这个时间人比较少，一进门很容易就看到了他，她笑着挥手坐了过去。 “好久不见呀，假期过得怎么样？” “不是特别好，在家总要被家里人叨呢，还要看教材和习题准备实习。” “那真是辛苦了，这两天可以暂且放松下。” “是呢，周末这两天就不想那些啦。” “jiejie点些什么？”说着他把菜单推了过来。 她看了看菜单，随便点了两三样，“提拉米苏……” 然后递回去，他也很快点好了，叫来服务员打了单。 “jiejie最近怎么样，好像气色不太好，是天太热没睡好的缘故吗？” “这都让你看出来了，哈哈是吧。”她搪塞过去了，不想跟他讲述那些。 他沉默了一下下，好像是在犹豫，然后稍微有点脸红地开口，“那个，周末就是七夕节了，听说游乐园有免门票的活动，jiejie要不要一起去放松一下？” “嗯？”她眨巴了两下眼睛，飞速地转过心思—— 今天他约的这个店的档次，比之前的消费都要高一档，本来以为是要实习了有工资了所以这样，又这如此提到七夕，看来他是特意早来了三天…… 别吧，难道这唯二纯洁的朋友关系，这就要结束了？ 虽然她一开始的确是想把他收到池塘里的，但是后来越聊越觉得把他当鱼不太好，他好青涩好纯情，如果欺骗玩弄这样的男生感情，她会觉得良心不安的。而且跟他聊天总觉得很轻松，他从来没有什么刻意示好勾搭之类的表现，所以她也没有弃之不顾，后来就发展成了舒适的纯洁朋友关系。 “周末是七夕吗？我最近过日子都过糊涂了。”她露出有些迷糊的笑容，打开手机看了眼日历。确实是七夕，她也确实忘了。 “jiejie没有人约吗？”他见她这个反应，稍微有点欣喜。 “唔……暂且……没有……”她想起陆江柯两周都没联系自己了，表情不由得沉了几分。 对面他见状踌躇了下，小心问道，“jiejie之前说的，追求你的男生，怎么样了？” “啊呃……算是吵架了吧。”她眼神闪躲，不愿意详谈。 “那……jiejie你喜欢他吗？”想不到他直接抛出了这么直白的问题。 “这个……那个……”她别扭着不肯直答，“呵呵咱们要不要换个话题？” 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儿，然后略带伤神地笑说，“那看来我是没可能了。” 她见了他这幅模样，真是觉得好难受，当了这么多年海王终于遭报应了是吧，她觉得自己的良心真的好痛。 “对不起……那个，我不是什么好人啦……”她咬着嘴唇组织了下语言，“嗯……其实我一开始接近你，打的不是什么好主意啦……后来呃……我下不去手了，我觉得我要是对你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一定会遭天谴的。” 他反而笑了，“jiejie怎么这样说，我要是真被你怎样了，那也一定是我心甘情愿。” “不不不，你这么纯良的人，感情经历不应该以我这样的人作为起点，会毁坏掉你很多美好，就算你是愿意的，此后你对感情的态度也一定会发生极大的转变。” 他们互相都沉默了，这时候点的餐品送上来了，正好都低头吃东西，缓解了一点尴尬。 “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的。我和朋友们提起你，他们都说让我不要再联系你了，不要喜欢你这样的人，一看就是绿茶，但是我怎么都没办法把jiejie你跟这个词汇联系到一起。我也能感受到jiejie后来对我的态度，好像没有一开始时候那么亲昵暧昧了，会让我觉得jiejie真的只是想帮助我只是把我当朋友，我也就一直不好意思表露什么友情之外的感情。” “其实我也很喜欢和你做朋友啦，其实我没几个纯粹的朋友的，和你相处真的让我觉得很放松很舒适，不用像那些暧昧不清的关系一样花心思费脑筋。” “那真是对不起，我不应该打破这种关系的……”他低下头伤神，又很小声地嘀咕了句，“但是我忍不住……” “没关系啦，你要是不介意，我们以后还可以继续是很好的朋友。或者说，你不要再喜欢我啦，如果不抱有幻象也就不会别扭纠结了。我没什么好喜欢的啦，不过是当时在你迷茫失落的时候趁虚而入罢了，只不过恰巧是我，实际上换做谁来说那些话都会打动到你。” “但是后来我们相处聊天，jiejie也一直有鼓励到我啊，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这几个月以来jiejie真的是在一直陪着我慢慢改变，一直在不断变好的啊。” “至于后来的，其实你和我说学校的经历，吐槽生活学业什么的，我并不能共情的，因为我的学生时代跟你的轨迹完全是不一样的，可以说我们真的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只不过是说了些很万用的话语罢了，可能算得上是认真敷衍？真的，只是恰巧是我罢了，其实是谁都无所谓的。你本来就是很优秀又上进的人，只是不够坚定，缺少一点支持和陪伴而已，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被渣女骗诶……” “不，才不是换了谁都无所谓，恰巧就是注定。既然我遇到的人是你，那么这份相遇后续所给我带来的一切，就都是只有jiejie你才能办到的，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存在，换作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完全相同的。” 她听了稍微愣住了，原来还可以有这样一种视角和思路啊，“那个，真的很谢谢你可以这样说啦，我自己的话是完全不会从这样的方面想的……但是我没办法回应你的……” “jiejie，我也可以像你指引鼓励到我那样，帮得上jiejie的忙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很开心的，也真的很希望jiejie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说，不然我也总觉得自己是在单方面地依赖jiejie，这样的关系其实算不上真正的朋友吧？jiejie刚才说的那些我了解了，既然不能再抱有什么多余的幻象，我以后想好好和jiejie做朋友这样。” 她看着他那种真挚又炽热的眼神，就觉得良心好痛，没办法，真的是感觉以后想做朋友也没办法了，就此打定了慢慢疏远的心思。不过，都决定要远离了，那也就没什么包袱好担着了，索性就最后好好聊聊这一次吧。 “没什么啦，就是觉得……嗯……我这样的人，其实不配得到这样太真挚的感情吧，如果是朋友就真的互相关系好到那个份上，并且清楚完全没有半点恋爱那种喜欢的意思，那样我觉得还挺好的……可是我的问题就在于，谁要是认真说喜欢我，或者是被我看出来动真格的了，我受不了诶我真的很想逃……” 他听了这话也意识到了，可能这次之后他们之间真的连朋友都没得做，稍微怔愣着思量了下，才小心地开口，“那个……虽然不清楚jiejie的经历和最近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喜欢这种事情既然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那就不应该由一个人断定是不是值得。就算jiejie你自己很清楚自己有什么缺点，但对别人所展露出来的，所有的好也不能都是假的吧，可能是会有人因为一些很肤浅的理由喜欢你，但是我觉得也一定是会存在可以在越了解你接近你之后更喜欢你的人的……” 她听了这番微微睁大眼睛，还真是不同世界的人视角完全不一样呢，她怎么从来就没想到过这种思路呢，说起来她和陆江柯也相处了小半年了，确实是感觉越接近越喜欢，并没有她一概的认知中的那样见识过“真面目”就完全态度反转。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其实就彼此足够坦荡，或者说干脆就是摆烂吧，反正互相都清楚对方就是那样的人啦。 “还真是，完全不一样的思路呢……”但是她并不想继续聊下去和他讲述剖析自己的感情，于是直接转移了话题，“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来着？我只记得好像是理学院的。” 他也听出来她不愿继续表露太多的意思了，而且认识这么久了她不记得自己的专业，也让他很直接地认清了她根本没有太在意自己，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微微笑着回应，“物理，jiejie是学文的吗？” “哇，好厉害！”她很真诚地露出了一副惊叹的表情，“我那时候的专业是汉语言啦，但是我从中学时候就在混，大学也是整了个差不多的能有个文凭的，每天也就是混日子。人家学汉语言出来都是文学气息，我这别的没学会倒是话术一套一套的，白天单位摸鱼写文书糊弄工作，晚上鱼塘里花言巧语哄骗男人，茶里茶气的。” 他听了也不由得跟着笑了一通，“jiejie怎么这么会说笑，真茶的哪有你这样的？” “没有吗？反正现在都跟你摊牌了，我自黑两句也没什么关系吧。” “嗯……jiejie你其实可能没有自己想象里那么坏啦。” “哦只不过是在你面前没显露啦，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在你面前也要当个好jiejie啦～” “那说不定我也没有jiejie想象中那么好呢？”他收敛了几分笑意，摆出稍认真些的神情，“我真的会想，如果我在jiejie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人的话，那jiejie会不会就已经和我发展出很多了……” “没有如果哦，你刚才还说‘恰巧就是注定’。不管日后如何，我们之间有过这样一段相遇留下过快乐的回忆，我觉得就已经很足够啦，当然，是我对不起你，对你来说这不会是什么美满的发展……” 他听了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了释然地微笑，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对我也已经足够了，jiejie教会了我很多，也让我成长了很多，而且很小心地没有伤害我，我也不应再奢求。” 她听了眨巴眨巴眼睛，心里其实很是感动的，这个弟弟还真是不一样，很庆幸自己后来没有一时头脑发热把他收进鱼塘，不然就听不到今天这番话了，很不一样的视角很新鲜，感觉好像也有几分受教。 “好啦，别说得跟什么诀别似的，没仇没怨的，以后想联络还可以联络，你今天也有教会我一些啦。不早了，今天就先散了吧，有机会在一块出来？” “好，jiejie先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一会儿去趟学校。”他这时候已经看出来她心里其实不打算再和他亲近了，只是嘴上习惯性地客气。 “好哦，实习加油哦！”说着她甜甜笑着挥了挥手，就离去了。 他目送着她根本不会回头的身影在窗外逐渐远去，没入人海再也寻不见了，不由静默地落下泪来…… 到底，还是会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