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4章 初见（三）

    身为初祖血脉传承者，武帝的掌上明珠，学海无涯最杰出的弟子。

    北冥月很少对人用放肆这个词，因为放眼天下，几个有资格对她放肆的人不会对她放肆，没有资格对她放肆的人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所有人都觉得北冥月尊贵无比，是天下所有男人仰望的顶峰，而林孤却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他帮北冥月的手涂上金疮药，再用纱布仔细将伤口包扎好。

    石屋中，在那声细不可闻的放肆之后便又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北冥陵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最终，还是林孤开口了。

    “你痛恨你的血脉？”

    林孤的语气有些犹豫，也很平淡，却犹如巨石砸在北冥月的心海之中，她躲开了林孤投来的目光，抽回了受伤的手指，然后选择了沉默。

    林孤深吸了口气，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我觉得你的脑子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一旁的北冥陵闻言咋舌，用极度吃惊的表情看着林孤。

    北冥月的秀眉也皱了起来：“放……”

    “肆”字还未出口，北冥月似乎觉得这么回答不够强势，突然扭头看着林孤气呼呼道：“你的脑子才有问题。”

    林孤被骂的一愣，没想到一直恬淡沉稳的解忧公主也会有这般小女儿姿态。

    “那你说，你为什么这么痛恨自己的血脉？”林孤追问道，语气也没有什么变化。

    北冥月盯着他认真的眼神，心中的火气竟然消了大半。

    “身为女子，要这血脉何用，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北冥月冷笑道。

    “怎会没用，若不是这血脉，说不定我们已经成了那暗血龙蟒的腹中餐了。”林孤感受着周围凶兽的动静，竟然真的都停了下来。

    北冥月气急，不知不觉间提高了声音：“强词夺理！”

    “不是强词夺理，是你道心蒙尘，钻了牛角尖。”

    从小到大，在北冥月的记忆中，除了武帝，似乎还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她看着林孤，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北冥月坐在了地上，将目光投向那堆篝火，语气恢复了平淡：“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林孤见状也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生而为人，血脉乃是天选，多少人生来就没有灵根，就算他们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踏入修行之门。”

    北冥月古井无波的心海泛起了一丝涟漪，她似乎见过这样一个人，就在几年前。

    “而你，天生便拥有最高贵的血脉，最强大的修行天赋，如果这样的你还要痛恨自己的血脉，那那些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是不是全都抹脖子算了？”

    北冥月的睫毛微微颤动，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说过了，这样的血脉，这样的天赋，只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那又如何，难道你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么？”林孤的声音变得低沉，他转过头，看着北冥月问道：“扪心自问，你到底是痛恨自己拥有这样的血脉，还是舍不得失去这样的血脉，若是舍不得，你又有什么资格去痛恨它？”

    林孤的话就如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了北冥月的胸口，本心，自己的本心到底是什么？

    北冥月再次看向身边的男子，她从对方干净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自己。

    迷茫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沉默了许久，然后她突然笑了起来。

    林孤从面纱的后面看见了微扬的嘴角，然后他也笑了起来。

    这样的交流方式很奇怪，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然后双方忽然就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情。

    “或许，你是对的！”北冥月笑的很天真，这是林孤见过最美的笑容，虽然看不真切，但是他感觉到了美丽，就如空山新雨后的幽兰，不惊艳，但是很通透。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北冥月问道。

    林孤仔细想了想，开口道：“因为你太出名了，所以我听过你的很多故事，师尊说过你，岳峦说过你，谢院监也提过你，洛神宴上的好多人都在讨论你。”

    北冥月大概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谈论她的，天之骄女，万千宠爱集一身，但是她知道，林孤肯定不是这么认为的。

    北冥月看着林孤，林孤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的问题。

    “我当时觉得你很可怜。”

    北冥月闻言眼神中多了一种道不明的味道，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觉得她可怜，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幸的。

    “但是，当我看见你对自己下刀时的表情，我觉得你不止可怜，而且可恨。”林孤的脸上没有咬牙切齿的表情，他的语气就像在讲一个简单的事实，这样的语气让北冥月有些奇怪，既然这么可恨，为什么从他的脸上连一丝恨意都找不到。

    林孤想了想，他觉得这里应该跟北冥月解释一下。

    “你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那只手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而是在割一只金华火腿。”

    北冥月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她不知道金华火腿是什么，但对于这个比喻她不是很喜欢，但她不得不承认，林孤说的没错：“你不用解释，我听得懂。”

    “圣典里有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林孤问道。m.zwWX.ORg

    北冥月眼神一动，示意他继续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林孤顿了顿继续道：“因为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似乎在赌气自残，你觉得可恨不？。”

    北冥月用一个木棍，搅了搅篝火下的炭渣，点点火星从火苗中窜出，瞬间又消失在石屋中。

    “简单么？”北冥月问道。

    “简单啊，嫁人不就行了!”林孤的语气依然温和平淡。

    北冥月努力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一丝城府市侩，但却失败了，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眼前的男子对她的确没有非分之想，另外一种是对方的城府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北冥月更倾向于前者，因为林孤是陈羽的弟子，而陈羽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你是不是认为一个女人只要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就行？”北冥月的语气不大好，林孤却不在意。

    “天下之大，总有能配得上公主之人！”

    “你怎么知道有？”

    “你怎么知道没有？”

    北冥月不想继续这样没有营养的对话，选择了沉默。

    林孤却继续道：“总有人不是冲着你的血脉来的，只是你先入为主，看谁都像只不怀好意的猪。”

    “你在说你自己么？”北冥月突然笑了起来。

    林孤却是一愣，他讲道理讲的好好的，怎么扯到他身上来了。虽然在感情方面他有些懵懂无知，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明白北冥月的意思，只是有些后知后觉。

    “公主不要误会，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随便聊聊。”林孤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不过我很奇怪，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换一个人来，九成九会断定你有别有用心。”北冥月问的很认真。

    林孤仔细的想了想，回答道：“我只是觉得公主殿下不该如此，看着心塞！”

    “心塞，倒是个新鲜词。”

    北冥月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还有那对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干净眸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的师尊都不曾讲明白的道理，为什么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还小的男人却悟的如此通透。

    “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底细，我倒觉得你像个驻颜有术的老学究。”北冥月笑道。

    林孤闻言有些尴尬道：“都是肺腑之言，若有说错的地方，还望公主莫怪。”

    “你从哪儿悟出来的这些道理？”北冥月有些好奇。

    “圣典中除了功法秘籍，其实还有很多道理可以学。”林孤解释道。

    “你是说那些没什么人看的杂书？”

    林孤一愣，他不知道世人读圣典大多是冲着修炼功法去的，那些与修行无关的先贤传记和各地县志，杂书的确读者寥寥。

    “我觉得能入圣典之书必有其可取之处，修行一途不只在提升修为，更重要的是修心问道。”

    北冥月忽然想到，她的师尊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如今从一名弱冠少年口中说出，对她的冲击却是不一样的。

    “难道圣典中藏书千万你都读过？”

    林孤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并没有，离开古荒之后疏于研读，所以这一年来收录的典籍还未读完！”

    北冥月看着林孤，突然不说话了，他的心中泛起了更大的涟漪，并不是惊奇于林孤的博学，而是因为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她居然遇见了两个这样的人。

    曾经在极北之北的河西镇，救过她一命的少年，也如眼前的男子一般大，也是通阅圣典的千古奇才，只可惜不具灵根，她当时身中情毒，也为了反抗自己的命运，并送了那少年一场机缘，只可惜当时黑灯瞎火，她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

    “如果是不认识你的人，一定会觉得你是在炫耀自己的博闻强记。”北冥月收回思绪，打趣道。

    “我没有啊！”林孤认真道。

    北冥月见状竟然噗呲一声笑了，随后又郑重道：“我知道，谢谢！”

    一旁的北冥陵见状顿时目瞪口呆，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皇姐跟人说谢谢。张三巅的世子贼浪